在夏天,一年四季里生命最繁盛的季节,北京798里MACA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关于死亡的展览。
这场名为《将死亡带回生活》的展览,向每一位到访的观众分发一本紫色封面的展览册子。在册子的第二页,整整齐齐排列以下问题:
如何谈论死亡?
我们将如何老去?如何离去?传统文化下的临终关怀是什么?
全球南方的死亡是什么?
集合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医生、艺术家、社工,我们可否建立死亡的多元认识?
在死亡成为忌讳问题的当下,答案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口谈论本身。
因为展览名称带有“死亡”二字,不少场馆表示希望改名。
但最终“死亡”两字被坚持保留了下来。是这次展览对死亡禁忌的第一个打破。
策展人岳明月提到社交平台里对展览的评价:“终于有一个地方允许我为外婆痛哭。”
另一位策展人,周雯静,将艺术视为缓冲地带,希望这场展览能为人们提供一个包容的空间,至少在这个空间里,大家能够看到死亡的多样性,和不再畏惧谈论死亡。为这场展览提供学术支持的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景军教授,给展览提供了注脚:
“此次展览试图直面死亡,不是为了惊世骇俗,而是为了将死亡解释为生命的编码组和和活着的意义延续。”
作者|张雨
编辑|李固
学术&艺术展
直到6月28日开展前,即使已经创作、展览过多件艺术作品,策展人周雯静仍然对自己和景军教授合作的作品《给自己开药方》感到忐忑。
某次和景军教授吃饭时,景军教授提道:“你不知道我们老人家的药箱里有多少药,我们像收藏宝贝一样收藏起这些药物。”
景军教授闲聊的一句话给周雯静提供了灵感。
周雯静曾读过景军教授与黄鹏程在2016年发表的文章《医患关系对农村抗生素滥用的作用:以五个乡村诊所为例》。近年来,抗生素滥用已成为一个重大公共卫生问题,并且农村抗生素滥用问题的严重程度超过城市。
她想收集来自不同城市、农村九个家庭的常备药,呈现九个不同家庭一段时间内的家庭用药微观史。
周雯静向景军教授、身边的朋友收集齐了药物,以家庭分类,分别放进了九个木质抽屉里,将它们摆放在了地上。
在作品公共展览前,作为艺术家和策展人,周雯静总以怀疑的眼光审视这件作品。她希望观众能够蹲下身仔细阅读每个家庭的常用药,去猜想药箱背后是怎样的家庭:独居老人?中年夫妇?什么疾病?
展出后,作品的效果超过了周雯静的预期。观众们站在作品前互相猜测药品的归属,还有一些医生,看到作品时几乎马上能读懂背后的疾病,发出会心一笑。
一位留着络腮胡、身形健硕的男性站在作品前流眼泪,他的父亲因为抗生素滥用,造成免疫系统疾病,不幸离世。
周雯静邀请提供了药盒的一位朋友来现场看展,对方起初推脱:“这有什么好看的?”来到现场看到作品后,对方注意到药盒上妈妈写的文字:每日x片,立刻眼眶泛红。
“当日常物件,出现在展览这样的艺术空间时,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让它们变得更加复杂多元。”周雯静是这样理解朋友的哭泣。
《将死亡带回生活》这个展览,与周雯静之前策划过的展览有很大不同,之前的展览都是艺术家们的合作,这次则是艺术与学术的合作。如何让作品既保持学术的社会关怀,又同时具有艺术欣赏性,成为这次展览的重点问题。
现场展出的作品中,观众停驻时间偏长的两件作品都由学术研究转换而来。
一楼最靠里的空间的墙上挂着5只玩偶熊,并分别用玻璃罩罩住,它们共享一个展区,却又彼此独立。
这5只小熊,虽然形状一致,但身上的布料花纹、材质完全不同。一只小熊由毛毯制成,表面有毛线纹路的凸起,整体为米黄色,他的颈部还系着一只优雅的蝴蝶结,呈现出温暖的气质。
由灰色条纹polo衫改成的小熊,看起来安静又沉稳;身上缀满亮晶晶闪片的小熊吸很容易吸引观众的目光,它由红黑色亮片演出服改成;还有一只由小朋友的衣物制作成的小熊,因为小朋友的衣物更短小,这只小熊也是展出小熊里个头最小的。
这件作品名称为《思念熊》,由年轻学者向芷霖的论文研究转换而来。
国外有人用逝者的衣物制作成小熊形象,并取名为纪念熊。2019年,小杰在国内引进纪念熊,并改名为思念熊,通过网络接单,帮网友制作小熊,并形成商业模式。
另一件受欢迎的学术作品,是景军教授与学者宋敏的《反向关怀》。
这件作品起源于2023年,景军教授牵头发起了一场死亡叙事研究。这场研究主要收集2020年初-2022年末这三年离世患者的死亡故事。最终他们收集了146份死亡叙事文本,共计148.5万字。
“临终反向关怀”是这份死亡叙事里的一个切片,提出临终者除了大家刻板印象中接受外界的照顾外,也主动反过来关心外界。
比如李叔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为家人留下了一桶剥好的花生。
孙女喜欢吃花生、老伴儿有胃痛的毛病、儿子与儿媳妇早出晚归常常来不及备菜......李叔了解家人的习惯,将对家人的所有不舍,“一切的一切或将隐藏在这倾注余生所爱的一粒一粒花生中。”
这样的案例还有许多,宋敏将资料中涉及到反向关怀的内容整理出来,被周雯静用硫酸纸打印出来,打印成一个30厘米高的小册子,悬挂在墙上。
观众们阅读时需要将前面阅读完的书页高高举起来,才能不影响下一页阅读。即使阅读不算方便,仍然有很多观众在作品旁边排队等待。
为了保障纸张质量,纸张材质选用的是硫酸纸。即使如此,开展一个月来,因为作品被频繁翻阅,纸张磨损严重,已经更换了三版作品。
至少在观众的反馈中,这次展览找到了学术与艺术的平衡。抛开形式,学术与艺术在社会议题上的关注,本来就具备共通性。
合作的契机
2023年秋天,策展人岳明月邀请周雯静一起去上景军教授的课程。课上只有四十多名学生,大部分是社会学研究生,只有岳明月和周雯静从事艺术行业。
课堂上,景军教授邀请周雯静分享自己2014年的作品《节育环》,她研究了从古到今节育环的形状,将它们用金属材质复刻了出来,整齐粘贴在蓝色绸缎上。节育环的冰冷与绸缎的柔软形成强烈对比。
2020年前后,这件作品开始在国内展出,引起了巨大的关注。作品对女性身体关注的主旨引起了很多人对节育环问题的重视,周雯静记得自己的社交平台收到了近乎两万条私信。
宋敏记得,景军教授为艺术作品对社会议题的影响力感到惊喜。
2023年的冬天,景军教授邀请周雯静与岳明月到家里吃饭,他们不谋而合达成共识,都希望能找到艺术与学术的结合点。
《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的起步点是宋敏关于临终反向关怀的研究。
周雯静请宋敏将反向关怀的记录摘取出来发给自己。
宋敏之前很少看艺术展览,她对自己的研究可以艺术化表达这件事充满怀疑,“但每次周雯静来上课都会和我聊这件事,每说一次,我对这件事的信心就多一些。”
收到19页的文档时,周雯静正在等待前往清华的出租车,她一边等车一边看记录,直到坐在出租车内还在掉眼泪。
2024年4月,周雯静、宋敏、岳明月带着各自的作品参加了上海的展览。
宋敏抱着朋友们一起完成“玩”的想法参展,没想到自己的作品得到很好的反馈,不少人站在作品前认真观看。
宋敏原本只是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给两位侄女聊创作故事,没想到围观的观众越来越多,她情绪逐渐高涨,带着观众几乎把展厅里的作品都介绍完。
将学术作品转化成艺术作品时,宋敏感到非常开心。“对于我们做学术的人来说,大部分的学术研究都被丢到知网里,能阅读的人并不多。但艺术作品,可以面向更广大的公众,能够翻译成大家能听懂的语言。”
景军教授也在寻找学术与艺术合作的机会。
6月,景军教授带着周、岳、宋三人去上海哈佛中心参加乡村养老与城市养老的论坛。论坛上一半是哈佛的老师,另一半是来自中国养老、安宁疗护、医学等相关的学者或者社会工作者。
周雯静和岳明月在论坛上用视频介绍了自己的艺术作品。岳明月在介绍自己《祈主保佑生养》时,台下的一位教授落泪了。
《祈主保佑生养》是岳明月用纱、线不断往正在绣的机器里去撒做出来的长、宽四米多,高1.5到2米之间的作品。
整个作品为红色,因为特殊的缝纫原因,让纱布呈现钩连、缠绕的效果,岳明月让它看起来像是皱褶的皮肤和内壁。
整个作品是在模拟子宫,灵感来源于岳明月母亲的子宫疾病。
教授解释自己落泪的原因,在看到作品影像时,切身感受到了痛楚。
为此,景军教授也很惊讶,原来艺术作品会让人流泪。学术作品完全是艺术的另一个方向,严肃而理性。
这场跨学科的合作,受到两方人的支持。
团队与死亡的连接
团队里近乎每个人,都曾接近、触碰过死亡,那些与死亡发生过的遥遥呼应,是《将死亡带回生活》的序章。
从2019年开始,景军教授陆续招募了100多个青年学生和十几个教授,分头进行调研和采访,收集家属对于病人去世过程的讲述,以及医者、社工和医务领域的志愿者从事临终关怀工作的个人经历。
他想要研究死亡问题的伊始,是看到卫健委统计的数据:中国每年的死亡人数在1000万人左右,也就是说每年至少由1000万的家庭要经历一次死亡。
而景军教授也经历了父母和朋友的去世。他见到了不同的临终现场,共性是昏暗、冰冷、气味......
直接和间接的经验让景军教授在死亡话题的研究上越来越深入。
因为家人身体的原因,岳明月很早开始接触“死亡”话题。
2017年,她的爷爷去世。一年后,她将从葬礼上带回来的黑色“戴孝布”和丧葬“烧纸”的概念结合在一起,用火烧黑纱的边缘,缝制出许多黑色的向日葵。
这件作品取名为《他看不见我为他燃烧的花》,火在中国人的心中是通灵的,连接着两个世界,岳明月希望将内心最柔软的东西送给爷爷。
死亡带走了自己的亲人,岳明月对死亡始终抱有恐惧。
2020年,岳明月被邀请去安徽一个村世代相传的祠堂展示自己以死亡为主题的作品,她和村里的老人交流发现,比起年轻人的胡思乱想,当地老人早已提前为自己准备好棺材,“生死天命,珍惜当下”。
与外界的接触,不断拓宽岳明月对死亡的感受。
宋敏在进入清华大学念研究生前,曾有过3年葬礼策划师与3年安宁疗护社工的工作经历。
担任葬礼策划师时,宋敏团队常常半夜接到电话,安抚临终者家属的情绪,并赶到现场处理殡葬事宜。
虽然频繁接触逝者,但宋敏毫不恐惧,她说自己内心有个很可爱的想法,她将这些逝者视为未来还会再见到的人。
宋敏脑补自己双手合十、颇具侠气地向逝者告别:“他日江湖再见,还请多多关照。”
3年后,因为某个契机,宋敏进入安宁疗护行业,从死亡本身往前提了一个阶段,接触病人临终前的状态。
在安宁医院中,她有了一项特别的观察,这成为了她在清华大学死亡叙事研究的一个方向——临终反向关怀。
某天,她在患者翠姨的房间陪她闲聊。56岁的翠姨抗癌11年,在病情恶化后转入安宁医院。离开家那天,她明白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中,离开前一天晚上和当天早上,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家。
宋敏和翠姨聊天时,喜欢紫色的翠姨穿着一件毛绒绒的紫色睡衣躺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回忆与家人的告别。她在家中最后一次拥抱了儿子,并留下唯一的首饰平安扣,“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
翠姨向家人告别的方式是提前为家人打点好一切。为了让老伴在自己离开后不孤单,她提前沟通好了“续弦”的对象,还嘱咐儿子一定要孝顺新妈妈。
与翠姨相似的是,范教授在临终前并无嘱托任何与自己相关事情,而是提醒医护人员,早在25年前,自己就签订了遗体捐献书,这件事一定要完成。
遗体捐献者是没有告别仪式的,在去世后,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会来到病房,用黄色的尸袋包裹住尸体,再由遗体接运车带走。
范教授早年是一位航天工程师,常年在甘肃工作,为了祖国的航天事业做贡献。临终时,他所关注的也是如何继续回馈社会。
后来在清华的研究中,宋敏总结了临终反向关怀的四种情景:对家人的关爱、对医护人员的关爱、对病友的关爱、对社会的关爱。
虽然死亡被默认为忌讳的话题,但在情人坡、教学楼走廊、景军教授家阳台上的交流中,团队才惊异发现,原来彼此和死亡的交际这样深。
取名与田野调查
策展最不可或缺的一步,是为展览取名。
团队考虑过很多名字,比如“人生之最后”“生命的最后轨迹”“我们将如何老去?”“我们将如何离去?”“生死难相安”。但一个关于死亡的展览,名称或许更不应该避讳死亡。
最后名称定为《将死亡带回生活》,灵感来源于柳叶刀的同名论文,这篇论文与姑息治疗有关。而展览想要探讨的话题远大于论文讨论的范围。
因为展览名称带有“死亡”二字,周雯静与岳明月在接触场馆时,不少场馆表示希望她们改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岳明月也收到改名的“建议”。
在展览名称里坚持使用“死亡”两字,是这次展览对死亡禁忌的第一个打破。
景军教授完全支持周雯静与岳明月的坚持。在整个展览中,他主要负责学术把握和提供基金会资源。
涉及到艺术场馆的具体操作时,他提出的想法常常被周雯静和岳明月否决掉。直到景军教授接受其他媒体的采访中开玩笑提到,自己在艺术界遭受了很多否定,周雯静才意识到,景军教授为两位策展人留出了自由的发挥空间。
回忆景军教授时,周雯静的声音多带了一些笑意。“我总说,年轻女孩机会少。景老师就开玩笑说,我们老男人要退一下,将机会留给年轻女孩们。这个策展以雯静和明月的想法为准哦。”
因为基金会的支持,团队得到了前往甘孜田野调查的机会。
来到甘孜后,岳明月发现与汉地受儒家文化的生死观不同,藏区人民不认为死亡是重点,不因“未知生焉知死”而避讳讨论死亡,相反,他们的生活大部分都在为死亡做准备。
岳明月经常看到这个场景:高原的阳光下,老人们缓慢地绕着转经筒行走。他们步伐缓慢、与光影同步,既为祈祷逝者灵魂安度,为在世的亲朋好友祈愿,也为自己的来世、轮回积福。
最大的转经筒有两层楼高,团队六七个人一起合力推转经筒,才能让它缓慢转动。小的转经筒不及巴掌大,老人们拿着小转经筒一边拨弄,一边念着经文。
牧民们曾被组织到成都看病,接受完检查后,他们告诉医生,你们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要为你转经起到,祝福你和你的家人平安健康。
同时,牧民们不会将自己的死亡看得特别重,如果身体好转,是值得开心的好事,如果身体不好,说明情况已然如此,接受就好。
医生告诉岳明月,这里的藏民对死亡的看法与内地很不相同,或许是受宗教的影响。
回到北京后,岳明月创作了《以身转生》。作品借鉴了转经筒的形式,但由薄纱制成,这是一种能够呼吸、透光、令人联想起皮肤脆弱质感的面料。
薄纱上的图案采样了中国神话传说、墓葬以及少数民族的视觉文化,包含人面鱼纹、羊画像石墓葬、青铜器、帛画等文化作品。宗教不是解释死亡的唯一路径,岳明月选择了中国古代尽可能多的死亡表达,让作品呈现一个关于生命的集体图像。
《以身转生》中,转经轮不再是宗教仪器,而成为死亡文化的载体,在不断转动中,承载生者的气息、逝者的沉默,以及尚未到来者的可能性。
为什么死亡教育重要
《将死亡带回生活》邀请了云峰和郑确两位艺术家参与创作。他们一起到安宁疗护医院田野调查,寻找灵感。
云峰询问医生,在患者即将告别人世时,他们会做什么?医生会紧紧握住临终患者的手,用声音安抚他们,“朝有光的地方走”。
据研究,人在去世前最后丧失的是听觉,医生用叮咛做最后的陪伴。
云峰的《朝着有光的地方走》是展览中唯一没有展品介绍的作品,他将自己制作的飞蛾弥散在展区四处,而并非集中摆放。
云峰认为这和死亡的感受一致,抓不住看不到,但一直存在于生活的瞬间中。“有时候,你会突然想到死亡。”就像突然发现飞蛾一样。
郑确在安宁疗护医院的体验与云峰相似又不同,她感受到疗护医院的静谧,但更加关注那些长期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即使他们每天都在接受疼痛管理,但仍然不成人形。
最终,郑确交出了一件影像装置作品,其中影像为黑白色,她仰头张着嘴大口呼吸,面前是一整块伴随呼吸慢慢融化的白色蜡块。
整个影像只有7分钟,但郑确录制了一下午,因为一直强制自己张开嘴大口呼吸,她感觉自己下巴近乎脱臼,并且喘不上气。
录制的痛苦与作品想要传达的沉重感保持一致。影像里保留了郑确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努力又压抑。在安宁疗护医院中,有许多严重失声的重症病人,他们张着嘴痛苦地呼吸着,呼气与吸气是他们现在与世界少有的交互。
直到现在,郑确仍然无法消弭对死亡的恐惧。而对死亡的认知本就是多元的,恐惧死亡,也是认识死亡的一种方式。
周雯静和岳明月不仅邀请本土艺术家为展览创作,为了展现死亡的多元性和丰富性,还在全球、全学科挑选作品。
马苏玛·哈莱·赫瓦贾的《大海终究是大海,不论浪花如何思考》关注的是巴基斯坦的移民,每年因为战争,贫穷,这些被迫偷渡的移民者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赫尔维·谢拉邦《地球仍将旋转,我们却已不在》分享的是亚马逊雨林的生态死亡,因为森林开发,植物只能被烧毁,于是诱发了大量火灾、黑雨,所有植物被消亡,土地也不能再耕作。
岳明月在介绍作品时补充道:“我们可能知道一些战争的死亡、生物的死亡、文化消失的死亡,但认为这离我们很遥远。而对很多地区的艺术家来说,这就是他们血淋淋的现实生活。”
对岳明月而言,这场展览与其他艺术展览不同的是,几乎每周都设置了公教,邀请了许多北大、清华等知名高校的学者来分享关于“死亡”问题相关的研究,并通过工作坊的形式与公众产生连接与互动。
周末,展览达到600人次,获得了极大关注。
除了展品区外,二楼还设有阅览区,其中包含多篇论文与死亡类书籍。总有观众坐在阅览区安静地翻阅资料。
周雯静对观众在《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里停留的时间很满意,“我平时看展,不太在意的十多分钟就能看完,但我看到很多观众在小红书分享自己看这个展看了一两个小时。”
今年春天,周雯静和母亲闲聊时说,自己对丧葬不感兴趣,以后自己死了,就撒在海里。母亲非常快地接过话茬,表示自己要江葬。
父亲听到母女的谈话,也兴冲冲凑过来说,自己选择土葬,不需要家人们的祭拜,他可以和植物、昆虫待在一起。
而后父亲又犹豫,认为水葬也是不错的选择。父母开始互相调侃。比如“不能抄袭”。
在互相打趣中,死亡的话题不再沉重。自从旁听景军教授的课程后,周雯静时不时向父母分享自己的课程感受,自然而然将死亡话题介入到生活中。
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下,父母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死亡话题。
“这个方法,是我在别人身上学到的。”《节育环》作品展出后,很多观众发私信给周雯静分享自己的感受。有一位年轻男孩告诉周雯静,他以前觉得和母亲讨论节育环是羞耻的,看到作品和科普后,他尝试将作品发给母亲看对方的反应,母亲并无抵触地回复了信息,于是两人认真谈论节育环的问题。
男孩说:“感谢你让我和母亲开启了一段深度交流。”
周雯静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艺术是“言说禁忌”的缓冲地带。对于这场展览,她所期待的正是,在忌讳谈论生死的社会中,至少有一处小空间留给大家畅所欲言。
每次回忆起团队交流死亡展览策划的场景,周雯静和岳明月想到的是清华情人坡的草地、三教门口的长廊、从落日待到星辰布满天的景军教授家的阳台。
死亡不再是沉重的话题,而是与教育、艺术、生活交融在一起。
志同道合的团队一起举办了死亡展览,这场展览不仅谈论生命的结束,也谈论开始,关于打破死亡忌讳、将死亡带向公众的开始。
(清华大学社会学景军教授为展览提供学术支持,策展人周雯静、岳明月,执行策展人由明达,学术助理宋敏、许澜洋、江亭霆对展览亦有贡献)
(本文头图来自网络,配图由MACA艺术中心、受访者提供)